山抹微云,天连衰草,画角声断谯门。暂停征棹,聊共引离尊。多少蓬莱旧事,空回首、烟霭纷纷。斜阳外,寒鸦万点,流水绕孤村。 消魂。当此际,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。谩赢得、青楼薄幸名存。此去何时见也?襟袖上,空惹啼痕。伤情处,高城望断,灯火已黄昏。
秦观作这首词时三十一岁,连举乡贡也未能成功。这一首《满庭芳》写尽了离别之情,道尽了仕途失意之哀。微云、衰草、寒鸦、流水、孤村,尽是凄凉幽怨的意象,正是“悲莫悲兮生别离”,离别之痛,肝肠寸断。不知此去经年,何时还能再相见?“泪湿春衫袖”,终究无可奈何,“高城已不见,况复城中人”,灯火黄昏,佳人不见,渐行渐远,离愁别绪中难免生出身世之叹,凄婉缠绵。因为这首感人之作,苏轼称秦观为“山抹微云君”。
秦观,字太虚,后改少游,别号邗沟居士,高邮人。少年秦观胸怀壮志,想要驰骋边疆,建立一番伟业,只可惜时运不济,他中进士时已经三十七岁了,后因苏轼的推荐做了太学博士,但又卷入了新旧党之争,被多次流放。他对人生的极高期望一旦破灭,在精神上便遭到了严厉的打击,与苏轼的乐观旷达不同,秦观的心中满是伤心失意,他甚至自作挽词,对生活充满了无奈与绝望,被贬到雷州不久就逝世了,年仅五十二岁。他的作品保存在《淮海居士长短句》里,现存八十多首词。
在秦观的词中,爱情这一亘古不变的话题依然绵延不绝。他的爱情名篇《鹊桥仙》:
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度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、人间无数。 柔情似水,佳期如梦,忍顾鹊桥归路?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、朝朝暮暮?
牛郎织女的故事家喻户晓,而这首词的最后两句表现了爱情的永恒,将爱情升华到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境界,被奉为经典,广为传颂。王国维说:“少游词境,最为凄婉。”秦观的词最能以意境取胜,以景物烘托渲染绵绵情思,词境深远,有不尽之意,层层铺叙。
秦观还有一首十分别致的小词《浣溪沙》:
漠漠轻寒上小楼,晓阴无赖似穷秋。淡烟流水画屏幽。 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宝帘闲挂小银钩。
无论上阙写景还是下阙述愁都是轻轻的,淡淡的。这首词之美就在于这轻与淡之间。飞花轻得似梦一般,无边丝雨如同愁绪,隐隐约约的,竟不知是梦中的愁思,还是春愁如梦似幻了。
遭贬谪时,秦观作了一首《踏莎行》:
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,桃源望断无寻处。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。 驿寄梅花,鱼传尺素,砌成此恨无重数。郴江幸自绕郴山,为谁流下潇湘去?
苏轼最欣赏末两句,并自书扇面,叹曰:“少游已矣,虽万人何赎!”词人居住在孤馆,感受的是料峭春寒,听到杜鹃啼血,见到日暮斜阳,对于内心不能直言的深曲幽微的被贬之悲的描写,含而不露,寄托了深沉哀婉的身世之感。词作写实与象征结合,营造一种凄迷幽怨、含蓄深厚的词境。
秦观作词受到苏轼的影响颇深,但相比之下,苏轼面对人生仕途挫折的态度是“谁怕,一蓑烟雨任平生”,豪气洒脱,而秦观则处处表现出悲观、伤心与失望,他将心中无法言说的苦楚寄托在离情别恨之中,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态度,因此秦观的词作与苏轼词相比也嫌纤弱,气格不高,但不可否认的是,秦观对于婉约词的创作与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