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安石,字介甫,抚州临川人,是北宋神宗熙宁年间著名的改革家和思想家。宋神宗赵顼即位以后,召其为翰林学士兼侍讲,此时的王安石只有二十一岁,如此年轻便可以与统治者交谈时政实属难得。说起王安石的仕途之路,就不得不提到一个重要人物——司马光。《宋史》记载:“安石少好读书,一过目终身不忘。其属文动笔如飞,初若不经意,既成,见者皆服其精妙。”其文章受到当时人们的赏识。在众多看好王安石的人中,也包括司马光。司马光与王安石同是才华横溢之人,又都曾在包拯手下为官,惺惺相惜,互相仰慕,私交甚好,司马光比王安石长两岁,二人一度是互相倾慕的良朋益友。
但是,王安石在政坛上站稳脚跟后,二人的交往发生了一些变化。王安石当上宰相后,手中拥有了更多的权利,发动了旨在改变北宋建国以来积贫积弱局面的一场社会改革运动,即后世所称“王安石变法”(亦称“熙宁变法”或“熙丰变法”)。“王安石变法”以发展生产、富国强兵、挽救宋朝政治危机为目的,以“理财”“整军”为中心,涉及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社会、文化等各个方面,是中国古代史上继商鞅变法之后又一次规模巨大的社会变革运动。变法之初确实对积贫积弱的北宋起到了积极作用,充实了国库财政,加强了军事能力。王安石一生以国家兴亡为己任,他发动变法的初衷无疑是以惠民为目的,但真正实施起来,由于举措不当、实施操作不良等因素,新法推行的效果与王安石的立法本意未能做到完全一致,反而损害到了百姓的利益。此外,新法对封建地主阶级和大商人的非法渔利进行了打击和限制,在一定程度上触动了当时大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,于是新法遭到了各阶层的强烈反对。反对者中也包括当初举荐王安石的人。司马光作为保守派的代表,也极力反对新法,更重要的是司马光看到了百姓饱受保马法和青苗法这类新法之苦,于是与新法的代表王安石之间展开了一场互不相让的政治斗争。
司马光有着视死如归的豪气,敢于当着支持变法的宋神宗的面,公开非议王安石新法的不妥之处,甚至逼得王安石归家求退;司马光还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,在宋神宗要任用他时,竟予以回绝,如果不能废除新法,宁可不做官。司马光和王安石,这对昔日的好友,因政见不同,在为政上进行激烈争辩,在皇帝主持的议政会议上也针尖对麦芒。但二人的斗争绝不是小人间的争权夺利,王安石的变法尚未出现明显弊端之时,司马光并没有如此激烈地加以反对质疑,甚至在有人看不惯王安石的时候他还挺身而出,为好友化解矛盾。对于弹劾王安石的人,他还对其进行劝解和说服。但当司马光看到平民百姓被“青苗法”搞得民不聊生时,他也站在了弹劾的阵营当中,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,甚至比别人的声音更响亮。
司马光对朋友的支持也好反对也罢,其为政为官都是以江山社稷为评判的首要标准,不因利益所动而趋避。这样我们便可以将司马光称为君子。所谓君子,不抱有任何私利之心,公而忘私,国而忘家,面对如日中天的对手、昔日的故友,敢于发出掷地有声的质疑,在一场胜利无望的斗争中,不伺机报复,也不恶意中伤,而是选择退让与回避,大隐隐于朝,用十九年的时间,成就了皇皇巨著《资治通鉴》。正是因为有如此磊落的胸襟,也成就了司马光这位大文豪在文学史上的卓著地位,成就了君子之争的千古美谈,使他们成为政者的榜样。
支持新法的神宗去世以后,宋哲宗将司马光复职,与司马光同时被起用的还有苏轼。
苏轼,即苏东坡,二十六岁的苏轼参加制举,王安石出任考官,这是苏轼和王安石的第一次接触。初次见面,王安石便对苏轼大加赞扬:“他日将取自己而代之者,非此君莫属。”按照常理来说,苏轼有当朝宰相的盛赞,有欧阳修的提携,仕途该是一帆风顺。但事实却恰恰相反,用苏轼自己的话说,他就是个“不合时宜”之人,对新法持反对的态度,同时,对司马光对待新政全盘推翻重来的处理方式也表示异议。正是因为这份“不合时宜”的秉性,苏轼成了一个“中间派”,刚一入仕途便陷入了新旧党争的漩涡中,一贬再贬。
苏轼为人刚直耿介,颇有文人的傲骨,为政的观念和新法截然不同,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支持激进的变革,即使是沉默不言也难以做到。苏轼敏锐地察觉到青苗法从“助民”到“扰民”的变化,看到了强迫借贷造成的怨声载道,身为人臣的他上书发表自己的见解。一代文坛巨擘的话是有影响力的,支持新法者很害怕这样的声音,他们从苏轼的诗文中断章取义,嗅攻击皇帝、讽刺新法之味。宋神宗一怒之下几乎砍了苏轼的脑袋。但即使在狱中,苏轼仍然安之若素,酣睡如旧,足见其问心无愧。难怪宋神宗高兴地对左右大臣说:“朕知苏轼胸中固无事也!”苏轼是出于国家大局而非一己之私褒贬时政,因此,宋神宗最终还是放了他。
苏轼对新法的态度也使得他与王安石的关系恶化,不过苏轼和王安石虽然在朝堂上可以打个张飞战马超,但是从来不曾公报私仇,也不因政见不合而进行人身攻击。苏轼的父亲苏洵是旧党代表,苏洵代表旧党发出了攻击王安石的第一声《辨奸论》,批评王安石为人处事不近人情,甚至断言王安石会对宋王朝造成难以估量的祸患。虽然苏轼与王安石在政见上格格不入,但对于父亲如此评价王安石还是不以为然,认为有失公允。此外,苏轼十分赞赏王安石的文才,认为王安石主持编写的《英宗实录》是本朝写得最好的史书。
当然,抛开政见的不一致,王安石对东坡的才学也是深为赏识的,当王安石卸下宰相之职,曾称赞东坡所撰的《表忠观碑》,还饶有兴致地和过苏轼的诗歌。例如“峰多巧障日,江远欲浮天”二句,王安石对这两句诗大为叹赏,当即和之,并叹息说:“老夫平生作诗,无此二句!”乌台诗案的时候,王安石也能够暂时放下成见,上书宋神宗,力保苏轼,称“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”,对东坡得以免死起了很大作用。
下野之后的王安石和苏轼,政治立场仍难调和,但彼此间的敌意大大消减,二人以文学学士的身份化解了多年的恩怨。元丰七年(1084年)七月,苏轼从黄州来到江宁,与远离政坛的王安石见面了,二人不再针锋相对,而是畅聊诗文,东坡手书近作相赠,王安石意犹未足,就自诵其诗,请东坡书写后留给自己做纪念。东坡称赞王安石的“积李兮缟夜,崇桃兮炫昼”二句有《楚辞》句法,王安石欣然认可。两人又谈论起学术,王安石说他对陈寿的《三国志》很不满意,因年迈难堪重修重任,劝勉苏轼为之,东坡推辞说不敢当此重任,王安石希望能够和苏轼比邻而居,苏轼也慨叹“劝我试求三亩宅,从公已觉十年迟”。王安石最终改正了对东坡的看法,而东坡更是以不计前嫌的态度对待王安石。在江宁相聚的日子,两位文化巨人以赤子之心示人,其乐也融融。
苏轼对王安石并未因其失势而表现出世态炎凉的那种势利眼,对王安石的人格仍然抱着仰慕的态度,令人敬佩。而王安石下台之后,还能够为当年的政敌苏轼求情,施以援手,救苏轼于危难之间,令人敬佩。司马光全盘否定了王安石的新法,可在生活上,司马光在王安石死后曾吩咐手下要妥善处理王安石的安葬事宜,在《资治通鉴》中斧正了对王安石的偏颇评价,令人敬佩。王安石、司马光、苏轼三人,为了政见上的不同,可以针锋相对、互不相让,但君子坦荡荡,他们一切都是以尊重对方人格为前提,在私下仍然可以保持良好的交往,自始至终都以国家社稷为重,从不涉及个人恩怨,这是我们应该珍惜并发扬的“君子之交”。